[叶方] 渡江云 02

突然更新

预警一下,这篇文相对以前来说,比较搞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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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
叶修将方锐送到家后,掉头往来时的方向行去。

他如此盛装出席,自不能只为去拿本劳什子的书,纯是顺路罢了。因而这头事情了结,他便又回到原路,赴人之约。

只是如此一耽搁,终是迟到了些时候。侍者接过他的礼帽和外套,酒席中坐在上首的老头冲他招了招手,笑道:“小叶。”

叶修目光扫过对方精神矍铄的面容,随后很快谦逊地垂到桌面上:“汪叔,抱歉,路上有点事来迟了。”

“快坐下罢。”汪仲棠年过半百,声音依旧沉稳有力,两撇花白的胡须像抹了发胶似的一动不动,像是固若金汤的要塞,拱卫着他的威严,“不过还得罚你杯酒。”

“爸,他不会喝酒。”

粉妆玉琢的汪小姐说话时也稳妥地端着脖子,却悄悄分了点视线给叶修。后者闻言抬起眼帘,冲她展眉一笑。她便慌慌张张地转过眼珠,完美的仪态皲裂了些许,倒透出花季少女特有的鲜活。

汪仲棠自然都看在眼里,他很少开怀,需要的时候却能精准地把握火候。他嘴角皱起一丝不平整的柔和弧度,冲淡了汪小姐的紧张感:“不酗酒是好事。小叶,那你便以茶代酒吧。”

圆桌上的气氛陡然一松。叶修道了声谢,欣然落座。

 

散席后,汪小姐故意落后了几步,在楼梯拐角处塞给叶修薄薄一封纸。叶修轻巧地接了,手指触到女子柔润的指尖时反射性地微微后缩,汪小姐却没注意,只因这短暂的触碰而红了耳根,哒哒地跟到汪仲棠背后去了。

叶修做惯了不能见光的事,手腕极熟稔地一抬一翻,信件便牢牢卡进他马甲的暗袋里。待到送走汪家人,他把自己甩到汽车后座里,才喘了口气。

早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司机替他关好门。叶修等他开出百米,才道:“我哥回家了没?”

“回禀二少爷,还没有。”

“信也没来一封?”叶修郁闷地嘟哝了一句。司机心知这不过是二少爷的随口抱怨,而非想从他这个外人口里听到什么自家消息,故而紧闭着嘴,一言未发。

叶修本就是做给他看的,更乐得没有回应。

北都饭店距离叶公馆很有段距离。叶修在席上多少还是沾了些酒,这会儿眯着眼险些睡过去,还是车子经过一段极不平整的路面时才将他颠得清醒起来。司机冲他告了声罪,解释道:“这段路一直说要重修来的,从去年到今年,半点动静都没有……”

叶修问:“到哪条路了?”

司机答道:“回二少爷,是宁平路。”

叶修了然。这条路和周围的街区都是汪家和沪州的维多利亚商行的合作项目,两家合同都签了,项目却突然停滞,有传闻说是维多利亚商行嫌汪家给分的红利不够要反悔,汪家则寸步不让,所以陷入僵局。这想法实在有些天真,很少有人知道维多利亚商行背后站着的是不列颠的王室,虽然是旁枝,却依然不是汪仲棠轻易开罪得起的。

想到近期频繁和德国人会面的汪家,叶修眸色微微暗下来。

 

宁平路是北都城的主干道之一,颇长,司机花了很大功夫才摇摇晃晃地开出来。叶修借了路灯微光掏出怀里的信,朱红的格子里落着娟秀的小楷,他眯着眼睛将信封换了个角度,才看清楚上面是“叶秋先生亲启”六个字。

“二少爷,到了。”

“唔。”叶修随手把信夹进了那本《阴谋与爱情》里,走出车门。

他身上酒气浅淡,却瞒不过自己亲妈的鼻子。叶夫人知道他晚上要回来,就守在厅里,打他一进屋就闻见了味儿,连忙叫丫头去厨房给二少爷熬碗醒酒汤来,又让人拿了热乎乎的毛巾给他擦脸。叶修哭笑不得,忙道:“妈,我没喝酒,您知道我喝不了的。”

“沾了味道也不好,”叶夫人说,“快散散,喝了醒酒汤就去洗个澡,我叫人热着水呢,马上抬你屋里去。”

叶修的爷爷便是在酒桌上喝过了头去世的,自有这么一出后,叶家人便视酒如蛇蝎,两个小少爷更是打小就没沾过酒。

自家酿的低度白酒,叶秋一杯就倒,更别提什么洋酒。叶修出门得早,又很有一段混迹于市井的经验,倒是比他强得多。

在金陵碰见方锐时,他约莫喝了两杯……不,三杯“鹿头”牌的威士忌。叶修算着自己的酒量,恍惚间思绪沉入回忆里。他第三杯威士忌并没有喝完,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软下去,斜斜摔上旁边人的腰侧。那人惊讶地回头看他,一对招子在黄澄澄的电灯下亮得像琥珀色的琉璃珠,轮廓熟悉又陌生。

“小秋?”

叶修太阳穴一跳,神魂迅速归位:“妈?”

叶夫人看他心神不定,以为他累得很,顿时心疼道:“怎么了?你汪叔为难你了?”

“没有,”叶修展颜道,“我们聊得很好。”

他神情笃定,不似作伪。叶夫人这才松了半口气,又说:“你别紧张,汪仲棠那个人看着是严肃了些,对小辈却是很好的。湘笙呢?相处得还好么?”

湘笙是汪小姐的闺名。叶修眨眨眼,面上带出两分心旌摇荡并三分胜券在握,笑言道:“妈,你这就别管啦。”

“你这孩子。”叶夫人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腔里。见他俩说的差不多了,旁边的丫鬟上前两步,低声道:“夫人,二少爷,热水准备好了。”

“那你快回房去休息。”叶夫人笑盈盈道。

叶修应了声,和叶夫人一同往楼上走。才上到二楼,便迎面撞上了从书房出来的叶老爷。后者面色不善,眉头紧锁,见到叶夫人时眉心川字才平下去。他唤了声“夫人”,又叫叶修道:“秋儿。”

“父亲。”叶修微微点头。

“你哥跟你联系过没有?”

叶修叹了口气,无奈道:“真的没有,他哪会找我?”

叶老爷闭了闭眼:“这孩子……”

“你有事不能明天问?”叶夫人嗔怪道,“孩子都这么累了,让他早点休息。”

“等等,”叶老爷道,“我听人说,锐哥儿回北都了?”

叶修心中一紧。叶夫人却先他一步,惊讶道:“锐儿在北都?你怎么知道的?”

“自然是有人看见了,跟我提了一嘴。”叶老爷道。

“是,他回来了,”叶修面不改色,“我中午偶然碰见了他,所以耽搁了点时间,让汪叔他们等了一会儿。”

“这也是难免的,毕竟你们也很长时间没见了,”叶老爷点点头,“三年?五年?”

叶修道:“十年了,父亲。”

“方锐只在北都住到十一岁。若不是妈给我看过照片,兴许我还认不出来他。”

 

方锐半点不知道叶家人在背后正大光明地谈论他。他收拾完屋子,洗了个澡,累得仰倒在床上。新换的被单有股淡淡的霉味儿,应是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旧货。床头的台灯也是半旧不新,灯丝烧得细细的,发出黯淡的光。

他翻了个身,柔软的枕头压出一个小坑,填补进凹陷处的是透明的空气。过了一会儿他又翻回来,如此这般折腾了几回,极度疲累的身体与异常活跃的精神间像是断了线,脱成互不干扰的两截。

方锐瞪了半晌天花板,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失眠了。

他的睡眠一向不错,就算是刚和叶修分手那会儿,他动荡的情绪也未曾影响过夜晚的安眠。

这一度是他做出了正确选择的佐证。

但此刻叶修的脸无可避免地出现在他脑海里,还有那本他半个字也读不懂的德文小说,苏沐橙口里那位神秘的“汪小姐”。

叶修为什么会在北都?

方锐闭上眼。他得到的消息是叶修人在沪州,虽然不知具体在做什么,但叶修出手的必然不是小事,他怎么会有空回北都?听苏沐橙的意思,似乎还是谈婚论嫁。汪小姐……他叶修什么时候惦记起这种事了?

至于叶家父母,叶修都十年没回过家了,连信都没发过一封,二老又如何能让他回去?

还是说有任务……

他迫使自己往任务的方向想,紧绷了一天的心绪却不受控制般天马行空的乱飞,叶公馆、女校旁的小楼、金陵的舞厅和威士忌、港岛湛蓝的海洋……最后叶修那顶藏蓝色羊毛礼帽又浮现在眼前,细腻温软的毛呢触感如在手侧。

方锐手指动了动,凉风从指缝真实地漏过。

 

翌日清晨,方锐被敲门声惊醒。叶修这回不再是西装革履一本正经,反倒一身清爽的长衫,见到方锐时一副惊讶神情:“你什么时候睡的?眼圈够黑啊。”

“你来做什么?”方锐反问。

“本来是接你,不过看这样子,你还是再睡会儿吧。”叶修说,“没精打采的怎么见人?”

方锐摸了把脸:“有这么糟么……等等,接我?”他愣了愣,“去哪?”

叶修笑了笑,进屋给自己搬了把椅子,右手支起下巴:“你十年没回来过了吧?”

方锐重新插好门,慢慢踱过来:“怎么,你准备接我叙叙旧?”

“不是我,是家严家慈的意思,”叶修道,“我来接你回叶家,二老想见见你。”

方锐猛地抬起头,脸色是恰到好处的讶异。叶修的笑容已经收起来了,眉目沉静而松弛,他慷慨地把注意力给予给眼前的青年,视线却错开了对方的眼睛,落在微红的鼻尖上。

他呼吸微紧,手心冒汗,而方锐也是一样。

他们各怀鬼胎,因此谁也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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